拾捌年


  再过不久,我就18岁了。
  这篇小文动笔于2022年9月24日,虽然不知三个月后的我会怎么看,但我现在就是写了。
  12月26日,是个很伟大的日子;而2004年的12月26日,是个惊心动魄的日子。相比那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在陕西某个小城一隅的我的出生就算不了什么大事了。虽然我对此毫无记忆,但通过别人的叙述,我知道我的母亲在那天遭受过非人的待遇——一方面来自我,另一方面来自一些被称作“家人”的人——所以我对生日一事并不是多在乎。
  这18年很快也很慢,我做的好也不好。我做过令人不齿的蠢事,也干过惊天动地的壮举;我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哭红过鼻子,也为这片我爱的土地付出过牺牲;我能弱小到拧不开可乐瓶盖,也能强大到替人民抗下子弹。我很乖,不吸烟不酗酒不去夜店不去泡吧,我也很叛逆,骂父母骂老师乱点江山离家出走。没人知道我的心中所想,没有人在乎我的心中所爱,直到连自己也忘却了自己到底是谁。所以今天,我也好好梳理梳理,看看十八年都经历过哪些变迁。
  不知为何,我很小就开始有记忆了。我清楚地记得,三岁前的我一直过着颠沛的生活,三岁多之后才出现一所被称作“家”的房子。虽然我有了家,但我生命中的多数时候是在医院或者学校度过。我很喜欢学习,也很讨厌学校,但是大人们说在学校才能学习,爱学校就是爱学习。年幼的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我只能强行的逼迫自己“爱”学校,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我不在医院,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我很矛盾,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否爱学习。小学时,我在学校里整日受到老师和同学的霸凌却不曾有人相信,父母让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就真的比一比我和其他的同学到底有哪里不同。我以为是我太过于遵守纪律,于是我也学着他们违抗纪律,但我依然接受着霸凌,还多了父母恨铁不成钢的谩骂;我以为是我太过于成绩优异,于是我主动放弃了蝉联多年的年级第一,但我依然接受着霸凌,还多了母亲的哭泣与父亲的讥讽;我终于看清,他们想要霸凌你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所以我依旧接受着霸凌,依旧因为被霸凌造成的窘迫而遭受父母的责备。我也尝试过告诉老师,可那两个人渣班主任就是霸凌者的一员;我也尝试过告诉父母,而父母的验证方式是询问霸凌者有没有霸凌我。我不被任何人相信,我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我病了,真真切切的病了。
  长期的内心矛盾让我的身体自作主张的为我做了决定:既然病了就可以不去学校,那我就病着吧。但我讨厌医院里令人不安的哭喊与身边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地成为停尸间的成员,可我控制不了我的病,一个病好了就会迅速地再得一个病,我不想治却又不得不治。家里的环境也令人压抑,这个家所在乎的事情就只有成绩和吃饭。每天晚上放学后我会独自爬上那个60米的高楼,在天台上吹吹风,看着脚下的人来人往,无数次想一跃而下却又担心会不会砸到人弄脏地面、会不会让父母为之伤心。父母在家时会问我为何这么晚才到家,我就用值日而搪塞过去。已经因为无数工作而忙的焦头烂额对他们也不会为此深究,我便每日与天台上那只乌鸦为伴了。
  2016年底,我的弟弟出生了,看着这个可爱的小丑八怪来到这个世上,我觉得我脆弱的精神世界终于有了一个依托,我的存在也终于有了意义。而没过多久,我很戏剧性的被诊断为重度抑郁,但没有人相信如此“阳光开朗乐于助人”的我会是心理疾病,于是便被如此搁置了下来。
  外人眼中,我是一个“天才”,但我不喜欢这个词,因为我知道天才的下场都是诸如“江郎才尽”“伤仲永”之类的。我也不觉得我有多聪明,两岁时因为吃饭太慢被父亲拿筷子敲的一头包,四岁时因为忘记拼音ün怎么写而被打得满房子跑,六岁时因为背不下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而急的躲在房间里哭。天才的头衔过于沉重,除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以外再没有其他用处。我每说一句话都要仔细推敲千万遍,思考说出之后别人会怎么想;我每吃一口饭都难以下咽,因为慢性咽喉炎的折磨让我几乎无法下咽。所以我讨厌交谈,讨厌吃饭。
  我见过许多医生,他们听了我的情况后却都说我讨厌我的弟弟,即使我百般辩解也没人相信,仿佛他们比我还懂我自己,而当我叙述病情时总因为用词过于专业和指出他们的错误而招致那些医生恼羞成怒。直到我遇到了王亚萍教授,她终于肯让我来叙述病情。她说我是聪明的孩子,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能清晰叙述自己病情的孩子。但我觉得她更是一个智慧的医生,因为她是第一个让我自己叙述病情的医生。医生都说“我们一起战胜病魔”,但是只有王教授让我知道我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病魔,虽然至今依旧没能完全战胜,但至少已经不再束手无策,甚至是与病魔势均力敌。
  父亲做工作十分负责,从未休息过一天,即使是自己已经病的难以步行也要处理工作,更别提关心家人有多认真,单位里的工作即使不是自己的任务,他也要亲自完成。有人骂他说,拿着一个人的工资,干着几十个人的活。父亲把党章贯彻落实的十分透彻,但没有几个人会记着他的好,但疏忽了家里人,我却能记得他的不好。他为党、为人民奉献了自己,我没有资格责怪他,但这样两边都不讨好地干到如今,我是十分心疼的。我曾在他面前阴阳怪气地自嘲道,原来我还不如那村里的孤寡老人引人怜惜,父亲自责地低下头,我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到如今,我也明白了父亲所想,我也走上了为人民奉献的路,我才明白父亲也会是如此的纠结。
  仔细看看,好像写了这么多也不见几句是写我自己的,都在写别人了。也许我就是这样,打开手机相册,那么多照片,有父亲的、有母亲的、有弟弟的、有姐姐的,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有舅舅舅妈阿姨姨夫、有同学老师领导同事,连陌生人都有很多,可唯独就是没有自己的。活了这么多年,好像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几天,即使是要买什么东西也基本是为了别人。生活仿佛本就应该如此无趣,有趣也都是为了别人的有趣。也好,我这样的人可能就适合干一些隐秘的工作,不被旁人注意,默默奉献自己。也许到最后,能够记住我的人不过几个,但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有人说十八岁是一个开始,但是他们所开始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开始,那十八岁对于我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存在了18年,没有什么多余的意义,最多就是让一些人真正认可,我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吧。


文章作者: Fyi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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